静,是这里的主调。
走进位于重庆市渝中区枇杷山正街的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,脚步自然放轻;步入办公楼过道,两侧修复室里的窃窃交谈声、砂纸窸窣声“穿墙而出”,清晰入耳。
此时,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洒,洒满安宁,眼里的点点尘埃漂浮空中,也仿若静止。
千百年来,时光的沙漏漏出岁月的痕迹,凝成一件件古老物件。它们被惊奇地发现、小心地挖掘,然后交到文物修复师手中。也许正因它们身上拥有太多的光阴故事,才让大多数文物修复师认为,“静”是让文物“活”过来的必要条件。
这个“静”,包含太多。有不浮不躁、不骄不馁的宠辱不惊,也有耐得住寂寞、守得住清贫的细心与恒心……
择一事,终一生
叩开金属文物修复室的房门,吕国琼一身“白大褂”出现在眼前,此时的她正戴着手套埋头修复,工作桌上放的是2007年从忠县乌杨镇将军村墓地出土的铁釜、铁支架,目前她正在为它们矫形。工作桌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10多件工具,大多为器物矫形使用。“有时候矫形好了,放置一段时间又反弹,反反复复是常有的事。”她伸直手臂,更换了一个矫形工具,继续为器物矫形。
金属文物的保护修复,技术流程严谨,先是信息记录、检测分析,再是保护修复,最后整理归档、验收项目。“保护修复”自然是最考功力的一环,洁除、脱盐、矫形、去除有害锈、拼对粘接、补配打磨、缓蚀封护、作色……虽然青铜器和铁器的保护修复有所不同,可相同的是,每一步都需要足够的经验值和专业度。
“毕竟文物不可再生,谁也不能怠慢。”吕国琼说话语气总是淡淡的,哪怕谈话间她在面对分层严重且每一层碎成渣的铁器、面对本应由铁环环环相扣的锁子甲中的“难”。每当她陷入停滞不前的境地时,她会选择先修复其他文物。“不能浮躁,必须要保证自己能足够的静,它需要一坐就是一整天、一修就是很长一段时间。”期间,整个时空只有自己和文物,在此之前,她也把那段修复“回避期”称之为修复“静止期”。
吕国琼不是“科班”出生,干这行缘于“田野”。2000年至今,转眼23个年头。“这也是缘分,当时家乡来了一支考古队,出于看热闹的心态去附近看稀奇,正好当时人手不足,有个认识的人就问我有没有兴趣,我说‘跟着师傅学试一试’。”这一试,就成了吕国琼一生的事业。
就这样,师傅带徒弟,徒弟跟师傅,一个一个考古地跑,一轮又一轮进行考古修复,长期默默苦练,技术慢慢积累。虽半路出家,也爱得深沉。
如今,吕国琼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师傅,向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“修复新人”们传授起她的经验。“一路走来,行业前景越来越好,自己也感觉路越走越光明。”吕国琼说,我们在一步步认真传承,也在一步步摸索创新,希望让文物更好地“活”起来。
修文物,即修心
守正创新,是吕国琼深耕细作的工作理念,也在润物无声中,感染着32岁的“后来者”龙杰。在历经陶器修复的历练后,龙杰负责起瓷器文物的精修工作,目前他正在进行的是6件瓷器文物修复工作,已完成拆分、清洁、拼对、粘接、补配、打磨等阶段,进入作色和上釉阶段。
都说文物修复路漫长而艰苦,技艺的求精是一场时间堆叠的修行。龙杰年纪不大,已经从业10年,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创新者,专注于修复材料的思考。日常,他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收集、去取经、去研究修复材料的运用,“拿来主义”和“改良主义”并举,将留心观察到的各领域所使用的材料,根据个人经验将其转化为文物修复的适用材料,也常常做些工艺品对自己改良后的材料进行试验,这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文物保护修复“个人色彩”。
在龙杰看来,瓷器文物的保护修复,各流程环环相扣、牵一发而动全身,唯有慢工才能出细活。龙杰认为:“修复文物的过程,很奇妙,很治愈,它更像一个修心的过程,让人变得平和、安然、自省。”
这个“修炼”的过程,也是“95后”文物修复师赵鑫宇正在经历的。目前,她正在为一个陶釜犯难:它有口,也有底,但它的碎片缺失,就是拼不起来……
对于赵鑫宇而言,陶器的拼对耗费心力,如果中间的关键部位没有缺失,依经验拼对,只需小心翼翼不造成变形即可,但大多数遇到的情况是关键部位缺失面积太大或太多,需要面对拼不完整的懊恼。
别无他法,唯有竭尽全力。这个过程甚至会让她“感觉怀疑人生”,实在坐不住了,心浮气躁了,就站起来去阳台看看,吹吹风,然后再回到修复室,和文物面对面,告诉自己再努努力。这个过程甚至会让她感觉沮丧,就自我调节去抵抗这种挫败感,这是赵鑫宇的“修心”。
当下,时代发展的洪流裹挟着人们专注于向前冲的追逐,而这名24岁的女孩因为喜欢,所以选择了文物修复这一为数不多的回望的艺术。此时,赵鑫宇又坐在修复台前,再次尝试拼对……
此刻,整个修复室,又回归静的主调。车窗外鸟叫声、车鸣声、交谈声传来,证明着世界的热闹。
在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,像吕国琼、龙杰、赵鑫宇这样的文物修复师共有12位,“静”是他们共同的内心主题。静下来,才能和眼前的、手中的文物好好对话;静下来,才能更好地感知它们、认识它们、理解它们、让它们“重生”。(李一)